漂流
- 李郁淳
- 2017年1月10日
- 讀畢需時 2 分鐘

你沿大河漂流了四天,看見連最高階的相機也無法捕捉其美麗的星空與大山,以及和赭紅土地同一色系的茅屋與人們。
早晨濕冷,河面霧氣如英國莊園小說那撲天蓋地的神祕,正午燠熱,但置身方舟之上卻無蔭影可躲,唯有一頂出發前在市集裡買來的草帽,心想以後可以不生斑,不免卻又好笑,斑?
不分大人小孩全是黑的,黑壓壓的基底,外層覆蓋經年未洗的泥塊,指甲和後腳跟一塊龜裂。
你希望至少看到一兩個白人觀光客,換一點安心,但沒有,加上兩個英文幾乎零的當地船夫,放眼望去岸邊和船上全是黑的,你這才明白,這真的是部落了。
不是泰南那種租給觀光客遊興一下午的彩色獨木舟,也不是喀什米爾那種坐在富麗織毯上如王侯出巡般爽快,而是十足處在土人國(無貶意,只是從色彩、文化來看,就是和土地融合為一色的人)了。
水面逼著方舟上緣很近,嘩啦嘩啦黃色的大河圍繞著你,流成一片安全溫暖的網,輕輕把你托住。
晚上有時在小茅屋,或在無人河岸,或偌大的芒果樹下紮營,挺著大肚子的小孩拎著白日捕來的魚兜售,一大串銀銀白白的魚只要一百。
你想起那隻和你十年修得同船度的母雞,雙腳被綁著,浪花一來便隨船隻一顛,日頭炎炎一整個下午,你還給牠水、米飯和樹蔭,牠卻不明白自己的命運岌岌可危,只有你在幫牠倒數。
等夜幕低降,牠被 Faran 隻手抄起,帶到後方農田裡,Faran 手中早已磨鈍的餐刀一劃,出來時已是一隻斷頸的雞,血汨汨在營火旁流成黑色的小河,抽搐、踢腿、斷氣。
你對牠覺得很抱歉,但這種抱歉又讓你心生偽善的愧意。
土人們用眼角看著你,嘴邊彼此交談,心裡只暗笑。你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的心情,只有往夜色的空無裡看去,一如面對許多其他惱人事物。
其實這麼一趟倒有種海明威或早期歐陸殖民探險家的氣與軒昂,率領兩名土人揮軍往處女地前進。
起初還頗有興致,想仿效盧梭寫個《湖濱散記》等等探討人與自然的關係,心裡翻來覆去,小筆記寫了又寫,手邊 Kindle 讀的卻是張愛玲與李碧華。
到了第三天已經坐不住,眼巴巴希望快點抵達文明之岸,這裝模作樣的內心戲卻是土人無法理解的,他們殷勤為你張羅食物,眼巴巴等著抵岸後換來豐厚小費。
你想的卻是,在這時分,女人最好的朋友不是按摩棒,而是濕紙巾。喔,還有樹叢裡要是沒那麼多長刺蘆葦就好,否則褲子一脫蹲下去,若非怕被看見可真要彈跳半天高,被自己的尿噴了一腳。
4 days Canoe trip on Triribihina River, Madagascar。
Photo I 李郁淳